如果俄罗斯最后输了，输在哪里？

本文经授权转载自 l 微信公众号“海边的西塞罗”

ID l yujianshijie1988

文 l 西塞罗

上兵伐谋，其次伐交，其次伐兵，其下攻城。武器与战斗的落后可以弥补，战略的失当，不可挽救。

各位好，不好意思，今天忍不住再写一篇俄乌战局的文章，因为昨天晚上，有位读者朋友给我发了这样一则有关俄乌谈判的消息：

然后他问我：小西，我没看错吧？乌克兰不是被叫去签城下之盟的么？怎么还这么硬气？这分明是一张胜利者的要价单么。

我觉得这个判断很精准。需要解释的只是为什么。乌克兰为什么敢这么提。

01 “资敌”的消耗战

就像我昨天《俄乌之战，为什么打到普京要用核威慑了》一文已经提到的，表面上看，俄罗斯在目前的战局中还占据着一点优势，摆出一副兵临基辅的架势。

但从实质上，俄开战之初想要达成的战略目标现在已经泡汤了——看来，普京严重低估了乌克兰人保家卫国的热情，而高估了俄军的战斗效率与意志。

正如上篇文章说的，自布拉格事件起，苏联-俄罗斯一度屡试不爽的“俄式斩首行动”这次没有打成，目前俄罗斯的战术已经退回到了二战时期，试图靠大规模机械化部队，大纵深的铁壁合围歼灭乌军、攻城拔寨……

我感觉短短几天，俄军这个仗，是越打越回去了，从冷战时代他们玩的很顺手的斩首行动，已经退回到了二战时代的硬抗。

接下来会不会再退回一战时代，重演沙俄在东线战场上那种消耗战，活活把自己拖死呢？这很难说。

反观乌克兰一方，却已经走出了最艰难的至暗时刻。

遥想2月24日开战当天，互联网上传满了俄罗斯“一天灭一国”的谣言，当时可怜的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，拎着电话满世界求助。西方各国领导人却只愿意给他除了帮助以外的所有支持，英国政府说愿意接纳他到英国组成流亡政府，老拜登劝他，赶紧跑吧，你现在是俄方将要“斩首”的首要目标……

当时这位总统说的是：“这可能是你们看到我最后一次活着的影像。”

然而，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，乌克兰居然挺住了。前五天，几个大的主要城市都没丢，抵抗打的有声有色。

这只能说，天助自助者。

打了五天居然还没断网的乌克兰，现在开始流传出各种让人感觉匪夷所思的视频：

在西线，乌克兰的老百姓堵在路上，挡住俄军的坦克不让其前进，坦克车上的俄罗斯小伙一看就是完全懵逼了：说是来演习的啊，说是我们兵锋一至，乌克兰老百姓会夹道欢迎我们啊。跟说好的怎么不一样啊？

在东线，有乌克兰农民，当俄军装甲车趴窝在路边等加油的时候，居然开着拖拉机强行把装甲车拖走。尴尬的俄军驾驶员也不敢放枪（毕竟普京总统战前有言：不伤百姓），只好在后面徒步狂追……

在南线，俄军收获了可能目前最大的城市，南部港口别尔江斯克。这个人数十万级的港口城市，原本是以俄罗斯族为主体的，但俄军进城以后，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欢迎，反而有大批民众聚集，高喊“侵略者滚出去”。

是的，所有这些讯息汇总起来，我觉得反映了一个问题：俄方在开战前，对其“进入”乌克兰后，当地民意变化预判是完全错误的。

是的，战前乌克兰是一个意见高度分裂的国家，51%的民众亲欧，剩下的人亲俄。俄罗斯之所以迫不及待的选择在今年对乌克兰采取军事行动，一个重要原因应该就是，想赶在这个民意天平继续向欧方倾斜之前干预它，让它重新倾倒向自己。

但精明的普京失算了一点：那49%的民众的确希望自己的政府亲俄，但却未必喜欢眼看着自己的国家被入侵。

是的，如果俄军能进行一场原先预想中的，直取乌克兰政府首脑的“脑死战”，对其新扶持的亲俄政府，这些人将会支持，俄方的目的也就达成了。

可是如果这场“特殊军事行动”搞成持久战，俄军用战争打碎了他们的生活，那么这些人就将走向他们的反面，从亲俄走向中立，甚至反俄。

所以“脑死战”计划落空之后，俄罗斯的此次军事行动的效果已经适得其反，它的军队每在乌克兰国土上多待一天，乌克兰亲俄者就会更少一点，最后这片土地上可能将没有一个亲俄者。

所以普京现在是在干什么？他其实是在“帮”着泽连斯基，把乌克兰从一个松散的、名不副实的国家，捏聚成一个真正的、有凝聚力的民族。

捎带手，还给泽连斯基个人送了选票——据BBC电视台2日27日公布的消息，泽连斯基的民意支持率翻了三番，现在高达90%多了。这个年头，这个支持率，可真是不多见。

殷忧启圣、多难兴邦，淬炼一个民族凝聚力的最好方式，也许莫过于让人们并肩作战、抵御外辱——对于这一点，曾经经历过近代历史上诸多苦难、却最终百炼成钢的我们中国人，应该是最能感同身受。

这也就解释了，为什么俄罗斯在还没有拿下一个大城市之前，就急于要求展开谈判——真的拖不起了。再打下去这不是资敌么？

可是，乌克兰为什么要配合俄罗斯做这个接触呢？除了防止俄罗斯把“继续战争”的罪责推给自己。乌克兰这个也“苏联”过的国家，真的就那么好说话么？你想来就来，想谈就谈，想走就让你走？

02 已经不可能完成的要价

昨天我还挺疑惑这件事，但看到乌方的谈判条件，我就明白了——乌克兰此次严格意义上说，也许并不是去谈判的，而是去羞辱俄罗斯人的。

他们用这个谈判条件，向着全世界申明了自己的态度：“俄罗斯必须把曾侵占我们的所有领土全部吐出来，否则这事儿没完。”

甭管这个目标最终能不能实现，我们首先要肯定，乌克兰政府选在此时提出这个诉求，是非常明智的——它趁热打铁，提出了一个清晰、而又在道义上无可指摘的目标：一个主权国家维护自身的领土完整和独立自主，这个要求走遍天下，也不会有半个正常人说它有什么不对。尤其它还是个欧洲国家，周边一圈的小国都在害怕，俄此次得手以后如法炮制，给自己来这么一下。

于是国际社会的支持，肯定乌克兰就争取到了。

而更为重要的是，它给全乌的抵抗运动，也订立了一个非常明确又有号召力的方向——保家卫国，赶走国土上的侵略者。

乌克兰现在给老百姓发枪，把监狱里的犯人都放出来将功折罪。要想打好这种全民战争，就必须有一个明确目标——这个仗打到什么时候为止，必须让所有拿枪的人都明白，并且接受。

孙子曰“上下同欲者胜”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

而反观俄方，非常有趣的是，作为和谈要求的提出者，俄方在此次和谈中提出要价，却是极为“滞后”的。

会谈中俄方具体对乌方说了什么，我们不得而知。按照谈判后俄罗斯总统普京同法国总统马克龙通电话时的表态：俄方的要求是“承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主权，完成乌克兰的去军事化和“去纳粹化”。

这三个要求，现在看来都不可能让乌克兰现政权接受。

首先承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主权，不管这在俄罗斯看来有多么正当，如果乌克兰任何领导人都答应这事儿，都会被国内视为卖国贼。那你当泽连斯基疯了么？舍掉现在近乎民族英雄的形象不要，平白无故的签这种城下之盟，把本来国际社会就不支持的苦果自己咽下？

而俄乌开战以后，再提让乌克兰“去军事化”就更不可能——你当初不来打我，这还好说，你现在闯进我家里，还逼着我把门卸了，让你以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，乌克兰老百姓肯定不能答应。

最为黑色幽默的可能是“去纳粹化”——不知泽连斯基在会谈中有没有反问一下俄方：我是一个犹太人啊，你们说我的政府是“纳粹化”？……

事实上，俄方提出的这些条件，很显然是他们预计在顺利执行原计划之后，给那个亲俄政权准备的版本。——如果俄罗斯能在开战后第一时间打进基辅，泽连斯基被俘或者逃亡，顺利扶持一个亲俄政权，这些要求都可以谈。

可是问题是，俄罗斯现在没达成这个预期目标。谈判对手还是泽连斯基政府，这样的高要求，就变得不可实现。俄政府作为和谈提出方，如果明智的话，本来应该相应的降低价码，提一个现在的乌克兰政府能接受的要求。

不知是时间的仓促，还是大国的面子使然，俄罗斯并没有准备好一个乌方现政府可接受的新要价。

所以现在俄在乌的军事行动就变得特别尴尬，俄军的士兵正在为一个已经显然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而奋斗。他们中的很多人，在参加这场行动之前，还被告知这只是一场演习。结果演着演着就把自己演进去了。这种状态如果长期持续，将非常类似于当年苏军在阿富汗时的情况——所有士兵都在扪心自问：我们是谁，我们在哪儿，我们来这儿干啥，啥时候能回家？

简单的说，军心益解，到时候将是真正的局面失控。就像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说的：没有什么比一只没有获得胜利的军队回师，更让我感到惧怕了。

所以俄罗斯现在最明智的决策，也许是在闹到那一步之前，赶紧拿到一点有分量的筹码，然后收手。

我相信，这是此轮谈判结束后，俄罗斯下一步会加紧做的：加大攻势，赶紧给自己捞点筹码。

03 时间在哪方一边

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有句名言：“国家是时间河流上行船”。

衡量一场博弈，我们最需要看的，不是哪一方一时得势更强，而是时间在那一方。历史一再告诉我们，什么闪电战之类的，说到底都没用，国与国最终的抗衡，是耐力的抗衡。

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，联合国大会正在召开对乌克兰局势的紧急会议，目前正在进行讨论，讨论结束后会进行投票，而可以想见，投票的结果一定是要求双方立刻停火。

而停火将不利于俄方，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西方对俄制裁将继续加剧，而来自欧洲，甚至世界各地的援助，正在源源不断的到来。天助自助者，曾岌岌可危的乌克兰正在变的越来越强，而曾呈泰山压顶之势的俄罗斯，则将变得进退失据。

当然，普京现在手中还有最后一张牌，那就是在接下来几天内加大投入，把手上可用的机动部队全压上，力争在更大的国际压力来到之前，在西线的基辅、东线的哈尔科夫、南线的敖德萨，这三个乌克兰主要城市当中，至少打下一个。

然后，俄罗斯会手握这个城市作为价码，在降低自身要价之后，跟乌克兰进行谈判——我估计俄罗斯要价的底线是，让乌克兰默许其继续占领克里米亚，也就是恢复明斯克协议所签署时的那个状态。

因为克里米亚对俄罗斯确实太重要了，黑海舰队的驻地，打开俄方地中海甚至整个中东利益的钥匙，这个地方不能丢。如果俄罗斯打到最后的结果是把克里米亚也丢了，俄国内反对势力一定会对普京进行问责。

当然，这其实也很难，最新消息是，乌克兰已经正式提出申请要加入欧盟了。

这算不算“火线入盟”？

加入欧盟的一个硬性要求是：申请国不得存在领土争议，所以乌克兰恐怕也很难再容忍，克里米亚问题再这么不清不楚的存在下去。而如我之前所说的，至少泽连斯基这任政府，恐怕不会轻易同意俄方割让克里米亚的要求。

至于什么让乌克兰“非军事化”、“去纳粹化”、还有卢甘斯克、顿涅茨克，我觉得基本就别想了。从现在的局面看，俄罗斯如果不想让军事行动拖个一年半载，是不可能逼乌方答应这些要求的。

而且普京想要拿到自己能接受的谈判底线，也必须抓紧时间——时间已经进入3月，乌克兰所处的东欧平原即将开始解冻，融化的积雪将把乌克兰变成一片泥泞的大沼泽，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五月底。沼泽地是极不利于俄重兵集团展开的。军事、后勤成本将倍增，而进攻速度将大幅迟滞。当年侵苏的德军就死在这上面。

我看到有分析称：俄罗斯之所以要赶在2月24日冬奥会刚刚结束时，就赶紧动手，就是为了赶在这个噩梦开始前结束战斗。

现在留给俄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，也就十天左右吧。如果俄方还想顾忌一下国际外交上的体面，这个窗口期还会进一步缩短。

所以现在时间在乌克兰一边。乌克兰拖得起，而俄罗斯拖不起。

接下来几天，可能就是俄罗斯能在战场拿到最大谈判筹码的最后机会，如果接下来几天，基辅等大城市俄军一个都啃不下来……那这个仗，俄罗斯实际上就已经输了。

04 伐谋、伐交、伐兵还是攻城？ 

两千多年前，我国的军事家孙武说过：上兵伐谋，其次伐交，其次伐兵，其下攻城。总结俄乌战争到目前为止的战事，我们会发现天地逆转的原因就在于此。

在“伐谋”上：俄罗斯的“斩首战”一上来就没打成，目前陷入了需要重新订立战略计划和战略目标的困顿中。

在“伐交”上：越拖越久的战事，使俄罗斯陷入空前的外交孤立。瑞典和芬兰现在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申请加入北约。德国增加1000亿欧元军费，重新武装自己，通过对乌克兰采取军事行动，吓阻北约东扩的外交目的已经被挫败。

所以目前俄方只能在“伐兵”（歼灭乌军有生抵抗力量）和“攻城”（占领大城市）上想招，而能拿上谈判桌的最后筹码，竟取决于最等而下之的“攻城”打的怎么样……

……

这就是这场战争，俄军看起来为什么那么“笨拙”的原因。

武器的落后、战术的单一也许还可以补救，但战略的笨拙是无可补救的。

俄乌战争下一步的悬念，仅在于俄罗斯能不能把亡羊补牢做好。

若补不好，接下也许将是一场让世界为之震动的国际地缘大变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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